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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伍史】向右看齐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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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

如果时光可以倒流,伍六一想要回去掐死那个自己。那个暗自想着“‘反正’,多好的一个词”的自己。

好个屁!

他看着许三多扑在草丛里哇啦哇啦地吐,史今跟在一旁又是拍背又是顺气,全班人都支枪望天看风景,他们早已习惯这样的“风景”。

晕车的装甲步兵,垫底的三班,再没好脸色的连长和见天儿吵得不可开交的班长班副。

伍六一怒火中烧,他没有看风景,步战车一过漫天黄沙,着实也没有什么风景可看。他怒目瞪着许三多,如果视线有实体可以造成物理伤害,那么许三多现在应该是一块燃烧的蜂窝煤。偏生后者毫无察觉,他沉浸在剧烈的呕吐和史今的温和当中忘记了其他所有人。

伍六一气结,抖了抖衣服,上面还带着亮晶晶的痕迹,系某人不明呕吐物。

抹布一遍一遍过水,很快水桶里的水就污浊起来。
“以前光擦车就行了,现在还得喷空气清新剂!我都不忍心闻咱车里的味儿,我都快吐了!”伍六一一边擦车一边发泄,其实这点小事情还影响不到他,他只是对许三多不满意。

史今在车顶忙活,低着脑袋没吭声。

他愁啊。伍六一能和他说,对着许三多骂,他不行啊。这是他招过来的兵,他死活都得兜着。

伍六一说着说着发觉没人响应,探头往上一看,史今拿脑袋顶着冰凉的车壳子一脸痛不欲生。

“咋?头又疼了?”伍六一扔了抹布就往车上爬。

“我这头就没有不疼过,自打他来了。”史今今天算是顶不住了,吐出半句心窝子里的话。“你要是告诉他,红外作业不能有热,他能比咱们班任何一个人都凉,包括你我。可问题就是他不知道,你明白吗六一?最可怕的就是我根本不知道他不知道啥啊……”史今呻吟了一声,挥挥手:“你受累多干点,让我歇上一会儿。”

“你呀!”伍六一跳下车去,手脚麻利地擦起车来。史今硬扛的时候,他看不过眼,天天拿话刺他,想让他放弃这个窝囊家伙,可是史今说了真话喊了累,他又心疼。是啊,班长又不傻,他难过发愁的事情到了班长那儿只有加倍没有减半的。

伍六一默默想着,在心里责问自己:你天天和班长吵架就能把那呆子吵走吗?班长不走得全班成绩好,你帮他一分一毫了吗?你也是个混蛋,聪明的混蛋。一天天和自己班长绷着脸,还不如那呆子傻笑。

得帮着班长带他。伍六一在内心下了这个决定,他不客气地想着,再笨也是个人不是头猪!我就不信钢七连最好的班长班副一起训还能训不出来!就算是头猪也训得出来!

伍六一想和班长道歉,为他这些天来的幼稚行为,自以为成熟的,为大局着想的幼稚行为,可他从不是善于表达的人,抬起头看了看又拾起了抹布在干活的班长,话滚了两道又落回肚子里。还是做出来吧,做出来比说出来强。他在心里想到。

和班长一起训许三多。这句话的前半拉让伍六一随时随地欣喜激动,后半拉让他转瞬之间生无可恋。于是这个令他悲喜交加的念头在他心里留存了七分多钟,然后消失的一干二净,渣都没剩。

一声闷响,他看见捂着手倒在地上的史今。

从医务室处理完,史今在医生一迭声“真的不住院吗?”的询问声中跌跌撞撞走了出去。伍六一把药揣在兜里,追了出去。

史今全凭一股气顶着在走,过了刚开始的麻胀,手指上的疼痛真实地传进大脑。他觉得手在一吸一涨,疼痛像一个地震源一样持续不断发射着波动,一圈一圈的袭击他的心神,然后脑子里就像装了一个红色警报灯,呜哇呜哇一直响,还转,转走了是眼前发黑,转回来是红光刺眼。

他向伍六一讨一根烟。伍六一叼着点着了,放在他唇边。

史今吸了一口,苦,涩,冲,他其实不怎么会抽烟,现在才发现尼古丁真的驱散了些疼痛。伍六一蹲在他身边,等着他开口。

没想到一开口就是呛咳不止,话语支离破碎。伍六一赶忙把烟拿下来,给他顺着脊背。

史今蹲着,伤手抱在怀里,整个人蜷缩佝偻,脊背绷得很紧。伍六一一手拍上去才觉得手下感觉有些奇怪。

脊骨伶仃,一节节突起的骨节划过他的手心,他似乎一手就能把史今整个人的宽度丈量出来。

从指尖到掌根,真是不宽。

“你说我有的选择吗?”史今抬头,眼神似迷茫且坚定,额头鬓角的冷汗在路灯下闪着微光。

不是开玩笑,如果史今停下咳嗽的第一句话是这个,伍六一真希望他一直咳嗽。他气结,冲他的班长大吼,发怒,毫不退让。

三四个小时之前他还转过和班长一起训许三多的念头,那是因为“能和班长一起”,现在,给史今处理手伤的时候他全程看着,他知道以射击见长的史今,已经被这一锤砸掉了所有机会。

史今冲回了车库,伍六一呆呆地站在原地。

你要怎么办!伍六一无可奈可地悲伤地想,钢七连的兵,好的赖的都不愿意走上的那条路,你要怎么办?
可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。

他恍然明白了史今刚刚说的那句话。

我很轻松。

是了,他当然轻松。如果说以前他还顾及自己的成绩和前程,现在他根本是要全心全意捏那团烂泥了!他毫无顾忌了,他比任何人都更早知道了自己的归途,然后他慨然相赴。

伍六一绝望而悲伤地想,为了他你要抛弃我们所有人吗?包括我,包括你自己?你不放弃他,所以抛弃我们?

手指上忽的传来一点疼痛,他低头,烟快燃尽了。

伍六一怔怔地看着黑蓝色的夜幕,缓慢地把那根烟放进自己唇间,那上面带着另一个抽过它的人的味道。

狠狠的泄愤似的抽尽最后一口,伍六一把烟头死死抵灭在路边,向那个库房奔了过去。

寝食同步,有难同当。他心里千回百转,而史今早已在那里咆哮。

伍六一没见过这样的史今,即便他们已经相伴多年。在亲近的人面前他可能会狡黠,会牢骚,会赖皮。可是在外人面前的史今永远是温和的,细腻的,周到的,他甚至很少发火,于是他的沉默和皱眉在三班已经足够严重。现在他在怒吼,在推搡,伍六一心里明白,那些有点粗俗的字眼和略带侮蔑的动作对史今来说是一种折磨。

如果有任何一种可能,他不会这样教导他的士兵。他在逼许三多,也在逼自己。在温声细语细致入微的这段时间之后,他开始强硬了,他的本质足够坚强。伍六一心想,有时候像自己一样埋头猛冲不一定是最坚强。水滴石穿,水比石头坚强。

史今在暴怒。伍六一坚持不和许三多站在一个房檐下边儿,他看见史今在挣扎,在顽抗,就像无数次带着三班从敌方的包围圈中冲出。史今现在脸上就是那种表情,有过之而无不及。如果许三多今晚不站起来,那么一切都将失去意义。

伍六一甚至不敢去想那个如果,现在的一切已让他足够神伤。许三多说:“班长,我不敢。”伍六一苦笑着闭了闭眼。他不忍心看,不是不忍心看那只只顾脑袋不顾屁股的鸵鸟,而是不忍心看非要叫鸵鸟把脑袋从沙坑扬起来的他的班长。

他只好把视线定在史今的手上,那里还戴着那只油污遍布的手套——他不愿意叫别人看见他受伤。那只手很激动,扬起,挥动,甩落,那里在肿胀充血,一定很疼。然后那只手指向了他。

我最好的朋友!我带出来的兵!

伍六一那一瞬间为自己内心的一股喜悦感到羞愧和慌张。

他惭愧,自责,他的班长把自己的前途搭进去在搏,而他为了一句话和他见不得光的私心在窃喜。而且甚至不敢去想为何窃喜。他曾经对史今说,寝食同步,有难同当。现在史今有难,他回神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和所有人站在史今对面。

史今说:我想把他带出个兵样来。

他伙同所有人说:放弃吧!你疯了!他是个孬兵!

伍六一难过的想,他曾经对我说过,你啥也别说了,痛痛快快地,帮帮我。而我是喊你疯了喊得最响的那一个。可为什么,一定要是这样一件事?为什么选项里一定要有你的去留?只要别是这个,只要没有这个。

他肯定很失望。伍六一心想,对我。也许胜过对那呆瓜的失望。可是他还是说,我最好的朋友。哪有我这样的最好的朋友?

一念之间,许三多已经在抡锤,夹杂了太多的不忿,羞愧和怒火的抡锤,钢钎脆响,史今单手持钎,胳膊被震得不住地颤抖,他牙齿咬得死紧,额角绷出血管的痕迹,脸上的汗就没落下过。

伍六一看见那双眼睛,他自问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,让他觉得自己前二十多年似乎都不知道坚毅两个字是怎么写的。

不抛弃,不放弃。

他大步走过去,轻轻撞开了他的班长。

“你又在自作自受。”

车库里悠长而清脆的钢铁碰撞声响到了很晚,直到一副履带全都被拆卸完毕。许三多还空砸了好几下,伍六一的胳膊被震得也有点发麻,拳头握不紧的感觉。

史今上前阻止:“够了,三多。”

三个人回去时鲜少没有走成队列,史今和伍六一并排走在前面,许三多一个人落在最后。史今回了几次头,他知道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情,他有点失控,吼了太多该说不该说的,但是好在效果还不错。他希望许三多能自己好好想想,另一方面,他现在真的没力气再做一个好班长。他身心俱疲。

“丢不了!”伍六一在史今第不知道多少次回头的时候忍不住喊了一嗓子,“咱是步兵!再孬的步兵也不至于从自己车库走不回班宿舍吧?”

史今不看了,他垂着脑袋开步走。一个总是挺拔笔直的人要是像他这样塌着肩膀走,就会让人看着觉出疲惫和委顿。伍六一提前跑回宿舍,给他把脸盆和洗具拿了出来。

史今道谢,声音有点哑,他确实无力应对班里人日常的依赖和问询。一只手受伤还不至于照顾不了自己,史今挥挥手:“谢谢你六一,回去休息吧,今天你也累了。”

伍六一站在水房门口欲言又止,史今语气里几乎带点哀求:“拜托,六一。我没事。”

出门一拐遇上许三多,那家伙居然脸上带点笑意,虽然大多还是担心:“伍班副!班长怎么样?”

“你给我安静!”伍六一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,这家伙像个炮弹,一见着史今就分分秒秒冲上去黏住然后爆炸。“班长的手别让别人知道你懂吗?你以为很光彩?”

“我知道。”许三多脸上的那点零星的笑意消散了,他低着头,说了几声都怪我,可是重又昂起脸来,“但是我不会再这样下去,我不让班长走。”

“你还说?!给我闭嘴!”伍六一提溜着许三多像提溜个暖水瓶,他愤愤地想,要是真能把这货这样从班长身边提溜开就好了。可是现实中他只能把这货扔进班宿舍,看着他给每个人奉上纯良的傻笑。

史今在水房把一切听得一清二楚,他沉默着洗漱,单手完成双手的工作总是有点慢的。可是他一向不是着急的人,他总是能妥妥当当地做好所有事情。可是当许三多那句不让班长走飘进他的耳朵,他绷不住了。是的,他们可是步兵,永远走在敌军中间的兵种,他有点痛恨他练的过好的耳力了。

泪水渗进纱布,杀的伤口很疼,史今不徐不疾地完成了把自己洗干净这项工作。他甚至洗的比往常都认真,因为他实在不想那么快回到宿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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